
重慶涪陵一家遠離城區的民營加油站。涪陵石油成品油協會介紹,民營加油站多被擠出城區,目前城區只有兩家是民營。
涪陵民營加油站生態調查
● 重慶市涪陵區發布文件,要求加油站經營期滿30年后,政府無償收回 ● 民營加油站老板表異議,稱將無生存空間;
中石油涪陵公司表示歡迎
如果按照現在的30年無償收回辦法,涪陵民營加油站沒有一個能生存下來。 ——涪陵民營加油站老板徐道林
中石油如果不控制終端零售,我國成品油零售市場價格就不會穩定,社會就亂了。這是個高危行業,中國這個領域不適合民營存在。 ——中石油涪陵公司總經理劉成利
他們已經賺了30年錢了,憑什么不能收回來,讓大家都去賺錢。 ——涪陵區商務局紀委書記、分管特商科的官員熊泉慶
7月3日,《重慶市涪陵區加油加氣站管理實施辦法》文件曝光。文件規定,涪陵所有加油加氣站均實行特許經營制度,加油加氣站經營期滿30年,政府無償收回。
文件隨即遭到輿論質疑。有學者發文指其“違反《物權法》”、“歧視民營企業”。
鼓勵民營經濟發展的“新36條”細則近期密集出臺。在石油領域,國家能源局在《關于鼓勵和引導民間資本進一步擴大能源領域投資的實施意見》中提出,鼓勵民間資本參股建設大型煉油項目。在法律沒有禁止的情況下,都要對民間資本開放,不能對民間資本予以歧視。
在社會上下呼吁打破“玻璃門”,破除對民營經濟歧視的輿論熱潮中,涪陵區一紙政府文件,被認為是給這股熱潮潑了一盆冷水。
新京報記者赴涪陵調查發現,文件出臺的背后是涪陵地區民營加油站十年掙扎生存史。當地,民營加油站、“兩桶油”以及地方政府的博弈之下,權力尋租、行政壟斷競相上演。其體現的是中國民營石油產業的某種縮影,也是一個地域民營經濟生存標本。
55歲的幸良華準備重返建筑工地。
他奮斗了30年,從建筑工地上一個苦力變成一位受同鄉羨慕的加油站老板。
但在2011年12月底,他忍淚把自己的加油站轉讓給他人——兩年來,他的加油站從重慶
中石化沒有批發到一滴油,無油可加的加油站名存實亡。
這半年來,幸良華嘗試“轉型”,“我打算還是回建筑工地,包點小工程做”。
在幸良華發愁的時候,重慶市涪陵區巴都大廈9層,一間煙霧彌漫的房間內,李發昌、張正強、周東林等幾人坐在一起,圍著一份《重慶市涪陵區加油加氣站管理實施辦法》文件復印件唉聲嘆氣。
“我希望你們記者不要報道,政府就會不了了之”,張正強說。
“你癡心妄想。”另一個人斥責。
“那你說咋辦?”
“我們只怕要步幸良華的后塵了”。大家沉默下來。
不時有蟑螂爬過,有人抬腳,“啪”的一聲狠狠踩出。
“幸福時光”
上世紀90年代,一些農民、包工頭、下崗職工承包加油點,改成小加油站,涪陵民營加油站開始“幸福時光”。
涪陵石油成品油協會在巴都大廈9層一條走廊的盡頭,門口掛著一個“重慶市涪陵區石油成品油協會”塑料牌。20平方米的房間擺著3張老式木桌,一臺電腦。
7月9日,在協會辦公室,幾個民營加油站老板商量怎么應對政府的“無償收回加油站”文件。
張正強、周東林都是這個協會的副會長,和人們印象中財大氣粗的加油站老板不同,這幾個皮膚黝黑,常年斜挎著小包,滿口方言的男子更像批發市場的雜貨攤主。
在會長李發昌看來,這也幾乎是涪陵51家民營加油站老板的全貌。“很多人都是當年下崗了,謀口飯吃”。
李發昌介紹,涪陵是重慶東南門戶,商貿發達。人們經商意識比較強。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國家鼓勵發展民營加油站。當時涪陵鄉鎮的供銷社或農機站加油點多數經營不善。
一些有生意頭腦的農民、包工頭、下崗職工就把這些加油點承包過來,改成小加油站。聞名全國的涪陵民營加油站就這樣起于草莽之間。
1997年,從陶瓷廠下崗的周東林四處打工兩年后,憑著在工廠負責油料的一點長處,在涪陵城郊的長滿雜草的荒坡路邊建起一個加油點。
同年,農婦潘仁蘭借款1萬多元,承包了城郊一條山溝邊的江東農機站加油點,在租來的一間平房內,開始了加油生意。
1999年,包工頭幸良華拿出全部積蓄近20萬元,又貸款10多萬,在同樂鄉建起一個小加油站。加油站地處三岔路口,位于三鄉交界處,門口還有三座龍形山梁。幸良華取名“三仙龍加油站”,意圖神龍保佑,生意興隆。
李發昌,泥水匠出身。1998年,在涪陵城郊辦起他的“橋南長江加油站”。
“那時大家都很開心。”徐道林——涪陵最早的民營加油站經營者,涪陵石油成品油協會首任會長——憶及上世紀90年代末的民營加油站“幸福時光”,充滿回味。
“加油不賺大錢,但是收入穩定,油放在那里也不會腐爛,不會變質”,徐道林說。更重要的是,當時涪陵石油公司主要做批發,民營老板是公司的座上賓,“年末還請我們吃年飯”。
“那時油很好批,不存在打壓”,李發昌說,他的長江加油站高峰時一天可以賣十多噸油。
依靠那段幸福時光,潘仁蘭一桿加油槍,一個月可以賺到三五千元,供養兩個孩子讀上了大學。
幸良華還清貸款,還成了鄉里令人羨慕的小老板。
“涪陵石油成品油市場由(上世紀)80年代石油公司獨家經營,全區只有高筍塘和渡口兩個加油站,時常排隊加油的困難局面,發展到今天既有個體私營加油站也有農機供應站供應油料的網絡體系,有效方便了交通運輸和工農業生產用油,有力促進了涪陵經濟發展”,記者獲取的一份2001年涪陵15家民營加油站集體信訪材料中寫到。
這份名叫《關于社會加油站經營困難的情況反映》材料,也暴露了民營加油站掙扎求生的端倪。
“市場紅火起來,開始被輪番打壓”,徐道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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