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2012年,石油市場對來自伊朗方面的風吹草動一如既往地敏感。從年初美國對伊朗進行新一輪金融制裁到7月份歐盟對伊朗原油采取禁運,再到伊朗威脅封鎖霍爾木茲海峽以及以色列揚言要對伊朗采取軍事打擊。
這些地緣政治危機一次次推高石油價格。那么美歐對伊朗的制裁成效如何?伊朗對于石油市場有多重要?在制裁壓力下伊朗國內又將會出現怎樣的變數?
新一輪制裁致伊朗石油產量下滑
美國的制裁顯著地削減了世界其他國家同伊朗之間的石油貿易。據公開信息,截至2012年9月底,與伊朗能源部門存在商業往來的42家公司中僅剩下了7家,其中包括3家印度公司、2家中國公司和1家韓國公司,尚有5家其他公司無法明確聯系。
盡管出于石油市場的穩定和美國國家安全的需要,美國的制裁法案中規定了美國總統可以選擇豁免那些顯著削減從伊朗進口石油的國家或公司,目前,有 17個國家得到了美國的豁免,其中一些亞洲國家(如韓國)也已經恢復了從伊朗的進口量,但是這些國家今后從伊朗的原油進口將完全依賴于美國的豁免,而非依據自由貿易的原則,這增加了伊朗原油向亞洲出口的不穩定性。
歐盟禁止其成員國進口伊朗原油,這迫使原本進口伊朗原油的歐盟成員國轉向其他原油產區。同時,歐盟禁止為伊朗原油船運提供保險,這也對伊朗原油出口造成很大打擊。由于船東互保協會(P&I Club)成員大多數位于歐洲,它們在歐盟的禁令下已經停止為運輸伊朗原油的油輪提供擔保。而按照現在的原油價格,一艘蘇伊士級油輪滿載的原油價值就可以達到1.2億美元,所以如果沒有保險,船運公司不敢輕易將油輪發向伊朗。
力度空前的美國和歐盟制裁對伊朗的原油生產和出口產生了顯著的影響。雖然伊朗官方的石油生產數據在一年內幾乎沒有發生變化,但市場數據表明,伊朗的原油生產已經從2012年初的350萬桶/天下降到11月份的270萬桶/天的水平,考慮到伊朗自身200萬桶/天左右的原油消費,在最樂觀的估計下,伊朗原油出口也減少到了100萬桶/天,這相比于2011年減少了50%。同時,伊朗的原油出口所帶來的收入也相應減少。伊朗經濟部長沙姆斯丁·侯賽尼在近日表示,由于制裁,伊朗的財政收入已經減少了50%。
伊朗對世界石油市場重要性
從儲量上看,伊朗擁有世界第五大的石油儲量和第三大的天然氣儲量。但伊朗的石油產量和其儲量并不匹配。在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之后,伊朗的石油產量就再也沒有超越上世紀70年代600萬桶/天的水平,即使按照2011年伊朗的原油產量數據,其只占到全球產量的5%(400萬桶/天),出口量也只占到全球石油貿易的4%(225萬桶/天)。
目前,沙特的有效剩余產能為230萬桶/天。沙特的剩余產能基本就可以彌補伊朗原油出口完全中斷的缺口。而同時考慮到西半球的原油產量增加、伊拉克原油產量的恢復以及經濟危機導致的全球石油消費增速下降等因素,即使伊朗停止出售原油,世界石油市場依然能保證總供給水平不變。
盡管如此,制裁仍會導致區域性的供給平衡變化,這會對石油價格產生影響。從伊朗問題的價格傳導路徑上看,由于俄羅斯的烏拉爾牌(Urals)原油質量與伊朗原油類似,所以失去伊朗原油供應的部分南歐國家(意大利、希臘、西班牙等)煉廠,便轉向購買俄羅斯的原油,這造成烏拉爾原油的價格上漲。而俄羅斯的烏拉爾原油是向全歐洲出口,這種溢價也將體現在所有購買烏拉爾原油的歐洲煉廠的賬面上。
歐洲煉廠為了對沖風險,便會做多手中原油期貨,那么主導歐洲油價的北海布倫特(Brent)原油期貨價格就會看漲。同時,因為Brent價格是全球石油定價基準之一,其他地區的供需即使沒有問題,價格也會受Brent價格波動的影響。
當然,石油市場還關心另一個涉及到伊朗的問題,那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原油通道之一——霍爾木茲海峽的暢通與否。現在每天通過霍爾木茲海峽原油量達到1700萬桶,占世界原油海運量的35%。盡管周邊國家已經建設了一些繞過該海峽的管道,但尚不足以完全避開霍爾木茲海峽運輸受到擾動的風險。
所以如果霍爾木茲海峽的安全出現問題,將會至少有1000萬桶/天的原油運輸受到干擾,這種影響更為重大。所以在伊朗因為核問題成為輿論的焦點時,涉及海峽運輸安全的信息也往往見諸報端。而在石油市場中,一種“恐慌”的情緒便會被順勢制造出來,“預期”就成為價格的指標,而投機商也會選擇推動原油價格繼續走高。目前的國際油價結構中有5~10美元/桶的伊朗溢價。但是,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自從海灣戰爭之后,波斯灣的原油外運基本沒有受到過實質性的干擾。
伊朗國內的態度
當前這一系列制裁與之前持續了30年的國際社會(主要是美國)對伊朗的制裁不同,之前的制裁沒有實質性影響到伊朗的原油出口和金融結算。但由于歐盟首次動用原油禁運手段,每天約90萬桶的伊朗原油出口直接受損,同時,金融制裁也迫使亞洲國家減少了從伊朗的原油進口量。在2012年之前,受益于高油價和原油出口的暢通,國際制裁對伊朗而言是可以緩沖的“慢性病”,而考慮到石油出口收入占到伊朗硬通貨收入的80%、中央財政收入的50%,現在的原油禁運和金融制裁無異于掐住了伊朗的脖子,一個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伊朗貨幣對美元的大幅貶值。
在美國政府批準對伊朗中央銀行的制裁當天,伊朗貨幣里亞爾兌美元匯率一日內暴跌13%,跌至接近1美元兌換18000里亞爾。之后里亞爾依然不斷貶值,伊朗政府不得不出臺一些舉措,例如限制國內公民的出境外匯兌換額度來減少外匯的流失。
但是這些舉措成效不彰,到9月底,黑市的匯率已經達到了125000里亞爾,而10月初的一周內,一路貶到接近4萬里亞爾,官方牌價只有12260里亞爾。伊朗政府不得不抓捕一些無照的外匯交易商,但這卻觸發了伊朗民眾的示威游行,這也是2009年伊朗總統內賈德成功連任引發大規模騷亂之后的第一次街頭示威。
從筆者近期在伊朗境內走訪的感受來看,伊朗城市各階層對政府的施政水平的不滿在貨幣大幅貶值之下越發嚴重。目前,伊朗的黑市匯率雖然已經維持在 1美元兌30000里亞爾左右,一些伊朗人民生活的必需品進口,比如糧食、藥品等已經受到了很大影響。由于伊朗最富有的10%人口中,很多都在迪拜、歐洲等地有自己的資產,他們手中并不持有很多里亞爾,更多持有美元或者歐元,而最貧窮的20%人口基本依靠政府的福利和救濟,手中的貨幣都很少,所以受貨幣貶值影響最大的是只能拿到里亞爾工資的廣大中產階級,他們的工資在200美元/月~1000美元/月之間,貨幣貶值讓這些人的生活質量出現明顯下降。
不過,筆者認為這些不滿很難演變成“阿拉伯之春”那樣的政權顛覆式“革命”。一方面,在2009年選舉騷亂平息后,以拉夫桑賈尼為首的伊朗國內反對派元氣大傷。在另一方面,伊朗的神權共和政治體制是社會普遍認同的政治正確,政治的角力集中于政權的高層內部而不是街頭。
但是,社會不滿情緒的高漲對于今年6月份左右舉行的總統選舉將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如果伊朗最高領袖挑選一個對外更加溫和的總統,這對于緩和伊朗外部制裁壓力,進而緩解內部經濟和社會壓力將有幫助。
2013年的地緣政治泡沫
考慮伊朗問題,就無法回避以色列。從2003年至今,以色列高級領導人不止一次表示計劃對伊朗的核設施進行軍事打擊,但無一例外的是,美國總統、國務卿、國防部長都會緊接著表態壓低以色列的調門。從中不難看出,在以色列的安全沒有受到實質性(核)威脅的情況下,對伊朗進行政治和經濟制裁依然是美國的首選。
當然,這并不是說美國和以色列不會通過軍事手段敲打伊朗。事實上,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黨已經在2006年對以色列的戰爭中失去了活力,而 2012年11月份以色列對哈馬斯的軍事打擊顯著削弱了哈馬斯和伊朗的軍事和經濟聯系,伊朗最重要的盟友敘利亞政府也在內戰中處于守勢(更長時間的拉鋸狀態可以更多地消耗伊朗的資金)。這些地緣戰略攸關地區的挫折,既消耗了伊朗的資金,也壓縮了伊朗(或者說什葉派)在中東的勢力。
那么伊朗與美歐的關系是否會因為地緣政治的挫折和制裁的危害而出現一定程度的緩和?筆者認為這個可能性在2013年會變得較大,尤其是新一任伊朗總統上臺后,在各方僵持不下的問題上可能會出現一些積極的進展。屆時,伊朗也將失去扮演石油價格中地緣政治泡沫的角色,石油價格會由此更加平穩。
戰爭永遠是一個黑天鵝事件,我們無法給出一個完全肯定的結論。我們只知道針對伊朗的戰爭必然會刺激油價飆升,但是在經濟不景氣環境下的石油價格飆升,與經濟繁榮時期的油價飆升影響并不一樣。在經濟繁榮時期,消費國的油價成本傳導路徑是暢通的,也有足夠的支付能力。而在經濟不景氣時期,石油消費國的成本傳導路徑和支付能力都受到了制約,國家經濟對于高油價的忍耐力下降,石油購買預算有著更嚴格的約束,此時的高油價進程就會對石油需求產生實質性的摧毀。
可以確定的是,即使不考慮油價飆升對于正處在危機中的世界經濟的其他負面影響,需求水平的下降也將無法支撐一個高油價,而在需求恢復的時間里,價格可能就要經歷一個過山車,從危機出現時的高點一路矯枉過正到一個低價位。這種劇烈的波動,對于投機者來說是一個好機會,但對于尚處在危機之中掙扎的世界經濟,其影響必然是雪上加霜。